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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余华的新作《兄弟》说起  黄孝阳
来源:本站 作者:编辑 日期:2019/2/12 19:26:16
      2005年08月04日   
      8月初,在上海书展上,作家余华将推出他十年来首部长篇小说《兄弟》的上部。已经十年没出版小说的余华,据说在写《兄弟》时,进入了一种被他自己称为“完全失控”的状态。 
      余华说:“我对这部小说非常满意,可以说是我写过的最好的小说,不过你看到的只是《兄弟》的上部,下部会更好,最晚明年年初会推出。” 
显然有人不同意他的说法。 

       我尊敬余华先生。但我要对他的新著《兄弟》提出批评。 
说老实话,我不敢相信《兄弟》开头的这段文字是出自余华先生笔下: 
“我们刘镇的超级巨富李光头异想天开,打算花上两千万美元的买路钱,搭乘俄罗斯联盟号飞船上太空去游览一番。李光头坐在他远近闻名的镀金马桶上,闭上眼睛开始想象自己在太空轨道上的漂泊生涯,四周的冷清深不可测,李光头俯瞰壮丽的地球如何徐徐展开,不由心酸落泪,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地球上已经是举目无亲了。” 
       超级巨富、两千万美元、俄罗斯联盟号飞船、太空、镀金马桶、太空轨道……这些紧跟时尚潮流的词汇怎么看就怎么不是味儿。在《故事会》里我没少读到这样的句子。个人以为文学就不必参与到火热的现实中,落后时代那么一丁点应该是好事,否则就不足以过滤澄清那些纷乱芜杂,把美萃取出来。或许余华先生是在解构与反讽?是想把读者带入一个让人头晕目眩的“后现代殖民地语境”?是在一个制高点上俯瞰《兄弟》全文? 
       再往下看,叙述很流畅,一口气看完了第二章(目前我只找到了第二章,一共一万四千字,惭愧)。坐下来,拍拍脑袋,这二章讲了什么? 
一个少年去厕所里偷看镇上美女的屁股,被人揪到街上。少年虽然臭名昭著,也因祸得福,从此明码实价,一碗三鲜面交换一次美女屁股的秘密,吃得满面红光。 
故事是完整的,除了为以后少年发达成超级巨富李光头埋下伏笔外,说了一件舶自于弗洛伊德的早已被人咀嚼成甘蔗渣的东西———性是澎湃的,驱动一切。又因为社会篱笆的无所不在,更彰显性的至高无上,甚至于其衍生物也能转化为财富,成为权力。 
       但这种题材的文学作品说是汗牛充栋应该不过分。 
更深刻一点的,比如为什么性会这样?它是不是真的具有这种决定一切的地位抑或只是幻觉?这种可以通过叙述表达出来的形而上的对生命最本原的思考,我并没有在文本中找到。 
       一篇好文章固然难以言传其妙,大致上有两个根本所在。它写了什么?它是如何写的? 
“写了什么”包含两层意思:它是否指向那些永恒之物,即人、自然、人与自然三者;它是否行走在事物的无限可能上。小说无穷尽,形式永不竭止。“永恒之物”产生深刻、悲悯。“无限的可能性”产生新鲜、有趣。这四个特征即一部好小说直接诉于人们感官的最初印象。 
       小说“它是如何写的”,则包含小说技术层面上的四要素———立意、语言、情节、人物。 
《兄弟》这两章写了什么?“永恒之物“是谈不上的,思想未出他人巢臼,而且还丧失了《在细雨中呼喊》、《许三观卖血记》以及《活着》里面的那颗悲悯之心。“无限的可能性”也谈不上,既没在文体上做出革新,语言还是那样滑———就没有哪句话能抓住人的眼睛,让心灵为之一震,继而停下来把这句话再三咀嚼。 
文学是缓慢的优雅的艺术。流畅是叙事的功底,并非就是艺术本身。在这个速度疯狂喊叫的时代,我们更需要这种缓慢与优雅来呈现外物与内心。否则,我们只能看见奔跑的树。我们的存在就毫无意义。我们只是物的附庸,是积木是螺丝钉是粪便。 
      小说不仅是叙述,更是叙述的艺术。这种艺术的成分就决定一个工匠与大师之间的区别。《兄弟》这两章的叙述艺术在哪里? 
它很好看,人物刻画得也鲜明,符合大多数中国人阅读习惯。 
      还有吗?我不知道。这也可能是因为我对余华先生的期望值太高。若《兄弟》是别的一般的作家写的,我或许会说声不错,然后把书扔掉。 
又或许有人说,你才看了一万多字,凭什么来指责来指手画脚? 
      我不是指责,不是指手画脚。我只是说一些忧虑。 
      其一,关于文学。我是理想主义者。我对文学有自己的看法,尽管它可能是错的,但我不愿意掩饰自己的内心。在这个时代,作为当代文学标志性人物的余华先生写的《兄弟》极可能会损害文学本身,给人误导。所以我说出自己的忧虑。当然,我更希望我的眼光确实错了,《兄弟》确如余华先生自己所言,比《活着》和《许三观卖血记》更加有力。那将是中国文学的幸事。 
      其二,关于常识。吃到臭鸭蛋,并不需要把整只蛋全部吃进肚,才有资格说这只鸭蛋是臭的。我曾经听一些编辑讲,看文章,看开头看结尾再从中间抽出一段看,大约半小时就能判断出这篇文章的好坏。过去,我以为这是不负责任。现在我以为他们是对的,一篇真正好的小说就应该做到每块肌肉每块骨头都让人暗暗赞叹。说实话,哪怕《兄弟》“后面的”再好,开头如此,实在让人失望———至少这不负责任。而且这个叙述让人都不敢奢望“后面的”有多好了。 
      其三,关于我自己。放弃与坚守是一个悖论,也都需要勇气。文学是奢侈的。文字一物,其凹凸处太耗心血。若有一天,我写不出字了———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———我是坚守还是放弃? 
      也许小说存在的意义就在于———它发现惟有小说才可能发现的———它永远也不会死去,不会被别的艺术手段所取代———甚至不妨说,凡能改编成一部好电影的,就不是一个好小说———它与人类的内心一起成长,一起呼吸。小说是写人性的,也是要抵达神性的。它是一种积极的审美过程。 
就让我们再一起读下《在细雨中呼喊》开头的那段文字吧——— 1965年的时候,一个孩子开始了对黑夜不可名状的恐惧。我回想起了那个细雨飘扬的夜晚,当时我已经睡了,我是那么的小巧,就像玩具似的被放在床上。屋檐滴水所显示的,是寂静的存在,我的逐渐入睡,是对雨中水滴的逐渐遗忘。应该是在这时候,在我安全而又平静地进入睡眠时,仿佛呈现了一条幽静的道路,树木和草丛依次闪开。一个女人哭泣般的呼喊声从远处传来,嘶哑的声音在当初寂静无比的黑夜里突然响起,使我此刻回想中的童年颤抖不已。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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